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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村莊是一塊精神胎記

    2013-11-06 17:17:09 來源:

      鋤桿子沒有槍桿子威風(fēng),伺候莊稼以后的日子六爺一直緊緊巴巴。當(dāng)年為八路軍籌集軍糧而絞盡腦汁的六爺卻不得不為全家的糧食發(fā)愁,我小時侯總是見六爺愁眉苦臉的肩上搭一條布袋灰灰地排隊分糧食。他的臉總是陰多晴少,五個兒子三個女兒總讓他憂心忡忡。

      不知是何原因,六爺很少提及當(dāng)年的事情,我只聽他說過一次,大概是1975年的一個夏夜,六爺和我父親一起給生產(chǎn)隊看麥場,我跟隨父親玩。星光漫天,熱風(fēng)徐徐,六爺赤膊躺在草席上言簡意賅地給我和父親講了他的往事。那時我小,記憶中六爺說了他當(dāng)年一起戰(zhàn)斗如今都已官居高位的戰(zhàn)友的名字。我父親很認(rèn)真地說:你要不回來,至少也是個公社書記。父親見過最大的官就是公社書記。六爺笑了,幽幽地一副“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”的神情,說:我要是不回來,公社書記給我提鞋都嫌他官兒小。這是我見到六爺最牛氣的一句話?闪鶢敳⒉缓蠡,豁達而又無奈地說:這是命,有的南下讓土匪黑槍打死至今連尸首還找不見哩。言語間透著一絲滿足,似乎那些戰(zhàn)友都是忽隱忽現(xiàn)的遙遠星星,只有他幸運而真切地活在人間。

      1986年,已是南方某省廳長了的六爺當(dāng)年的警衛(wèi)員應(yīng)邀回根據(jù)地進行黨史資料座談,期間開著小車來看他當(dāng)年的首長,縣里鄉(xiāng)里一大幫子前呼后擁,幾十年灰頭灰臉的六爺這次著實在村人面前風(fēng)光了一把。臨走,六爺拉著老部下的手無限感慨地說:當(dāng)年你要攔住我就好了。部下笑著說:那會兒你是首長,我敢嗎?看來六爺對自己當(dāng)年的莽撞行為是有所反省的?蛇^后六爺又說:他們活著比我強,可死了都得進火葬廠,我活著不如他們,可死了我不用燒。雖有阿Q精神,六爺?shù)娜馍韰s實實在在還給了生他養(yǎng)他的土地,因為1995年我們這里鄉(xiāng)村還沒有推廣殯葬改革,雖提倡火化,但都是土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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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對于村莊的牽掛是村人共有的心理,戀家是村人共有的脾性。因為共有的心理和脾性,村莊就成了村人堅定不移的向心點。盡管心和雙腳像風(fēng)箏一樣四處漂泊,歸路這根線總是牢牢拴在村莊這個樁上。

      小李莊幾乎與我們村相連,也可以說是我們杜寨的附屬村,自村莊成建制時起也就三五戶人家,婚喪嫁娶都要到我們村去借人。我有記憶的時候小李莊已是雜草叢生荒無人煙,這里的居民大部分搬遷到我們村,少數(shù)遷入風(fēng)火村。

      初秋的莊稼和那個人心干旱的年代一樣了無生機。歇晌工余,烈日下滿頭大汗的父親搖著轆轤澆自留地玉米,我汗流浹背看著壟溝。一輛草綠色吉普車在塵土飛揚中停下,車上下來的瘦高個子的老軍人蹲在壟溝邊甜甜地捧了幾口水,站起來與我父親對視。稍傾,他們幾乎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。這個叫春成的老軍人是我父親少年時的伙伴,比我父親年長三歲,他的祖居是小李莊,后來參加八路軍,現(xiàn)在北京是團一級的干部。那是上世紀(jì)七十年代中期,師級干部已是相當(dāng)了得。

      父親停下轆轤,陪春成在小李莊廢墟上漫步。棗樹枝子上的知了嘶鳴,春成與我父親回憶少年捉知了逮蛤蟆種種趣事,朗朗笑聲驚的知了亂飛、螞蚱亂蹦、花蛇亂竄。廢墟東北角的李家祖墳是他此行重點,剛才還笑容滿面的春成面對幾個雜草叢生的墳堆立馬一臉嚴(yán)肅和虔誠,愣了一陣他突然間跪倒在地嚎啕大哭,頭碰著地,額頭滿是泥土,我和父親不知所措。臨走,春成在父母墳堆上抓了幾把泥土小心放如衣兜,擦著眼淚頗為傷感地對我父親說:將來我老了,這把骨頭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這兒。

      吉普車溶入路盡頭的綠色田野,一直凝視的父親自言自語道:春成爹娘都是餓死的,他要不當(dāng)八路軍也說不定跟我一樣。后來,春成的骨灰果然回來了一部分,另一部分被子女留在北京。幫助料理完當(dāng)年伙伴的后事送走他的子女,鄉(xiāng)親們都感嘆:能回來一半就算不錯了。

    編輯:牛雪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