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協和四川大學華西醫(yī)院精神病學教授、我國司法精神病學泰斗，新中國司法精神病學的開創(chuàng)者，精神衛(wèi)生立法的推動者。
自2013年5月1日《精神衛(wèi)生法》實施以來，4月14日，全國第一起依據該法起訴的案件在上海最終宣判，已在上海青春精神病康復院住了12年的“被精神病者”徐為(化名)敗訴。
除了仍在精神病院的徐為、代理律師，還有一個人也非常關注這個宣判結果，他就是《精神衛(wèi)生法》的起草人，87歲的劉協和教授。研究完徐為案的材料，得知宣判結果的劉協和教授告訴記者，“他告錯了！”
第一案始末
住院十年 兄長拒接出院
2003年夏天，上海人徐為因為家庭瑣事和父親發(fā)生爭執(zhí)，也傷到父親了，后來就被強制送到上海青春精神病康復醫(yī)院。
入院后，徐為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癥。從2004年初，徐為認為自己已經恢復健康可以出院了，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，其后并無病情反復的他這一住就是十多年。其間，徐為在2008年父親過世后，其監(jiān)護人變更為哥哥徐興，徐為希望哥哥能接回自己，但是哥哥一再拒絕。
2012年6月徐為所在的居委會還出具了一份情況說明，其中寫道：“徐為在康復醫(yī)院多次要求出院，康復醫(yī)院和徐為聯系居委會派人前往協調，但監(jiān)護人徐兄一直不同意徐為出院，理由是沒有時間照顧徐為……”
據代理律師楊衛(wèi)華說，上海青春精神病康復醫(yī)院堅持“誰送來誰接走”，故而最終結果是徐為始終不能出院。
三次開庭 卻三次取消
為了出院，徐為可以說是用盡了各種辦法，包括試圖從精神病院中逃出，但最終失敗。
2013年5月6日，徐為委托楊衛(wèi)華律師以侵犯人身自由權，致使自己滯留精神病院長達近十三年之久為由，將醫(yī)院和作為監(jiān)護人的哥哥徐興起訴至上海閔行區(qū)人民法院。當時，法院以徐為沒有民事能力，不具備訴訟主體資格，當場拒絕立案。
同年5月13日，楊衛(wèi)華律師將起訴狀和一封《致法院函》通過快遞方式寄向法院，而閔行區(qū)法院回復稱此案復雜需要請示上級法院。2014年1月16日，7月28日和11月25日上海閔行區(qū)人民法院三次通知開庭后，三次取消。時隔5個月，該案終于開庭。
4月14日下午5點零7分，徐為的代理律師楊衛(wèi)華走出上海閔行區(qū)人民法院后，更新了一條微博：“《精神衛(wèi)生法》第一案敗訴，在去給@上海徐為送判決的路上，心情極度郁悶�！贝藭r，當事人徐為仍住在上海青春精神病康復醫(yī)院，至此已近13年了。而這次敗訴，預示著也許他還將繼續(xù)呆在這里。
時隔近5個月后的今天，2015年4月14日下午，該案件最終宣判。法院認為，“人身自由權糾紛”這個情況不成立，并不適用于《精神衛(wèi)生法》。判徐為敗訴。
當事人對話
代理律師：判決書送到時原告很平靜
14日，華西都市報記者撥通了楊衛(wèi)華的電話，他告訴記者自己剛剛給仍在上海青春精神病康復醫(yī)院的徐為送去了判決書。
記者：徐為得知敗訴結果時，反應如何？
楊衛(wèi)華：徐為還是很平靜的，之前我一直在給他打“預防針”，我們料到是這個結果。
記者：法院為什么判敗訴？楊衛(wèi)華：法院認為徐為有既往病史，家人又一直不愿接受他，并且他當年是因為犯病被送往精神病院治療的，法院認為“人身自由權糾紛”這個情況不成立，并不適用于《精神衛(wèi)生法》�；谶@三點，法院判徐為敗訴。
記者：病人病情達到出院標準，但家屬不接納，醫(yī)院就可以不為其辦理出院手續(xù)么？
楊衛(wèi)華：醫(yī)院堅持誰送來誰接走的原則。還是怕擔風險。我認為法院也同樣怕擔風險，如果徐為出院后又犯病出事怎么辦？
而楊衛(wèi)華也表示，雖然今天敗訴了，但徐為會提起上訴。
起草人解讀
《精神衛(wèi)生法》第一案，也引起了該法起草人，四川大學華西醫(yī)院心理衛(wèi)生中心的精神病學教授，司法精神病學泰斗劉協和的關注。
14日下午，華西都市報記者將宣判結果告訴給了劉協和教授，已經87歲高齡的劉老表示，自己已經專門了解了有關徐為案的相關信息。
并未侵犯人身自由權應以“涉嫌遺棄”起訴
記者：對于該案的宣判結果，您怎么看？
劉協和：他告錯了！精神衛(wèi)生法第三十條規(guī)定：精神障礙的住院治療實行自愿原則。徐為是有既往病史被送醫(yī)的，而且入院后自己配合醫(yī)療，所以當時醫(yī)院和家屬沒有侵犯他的人身自由權。
記者：那么徐為應該以什么理由起訴？起訴誰？
劉協和：徐為在治療期間，擁有其監(jiān)護權的哥哥沒有盡到監(jiān)護責任。在徐為治療得到好轉，并且醫(yī)院也認為他可以出院，院方還主動聯系居委會，商議其出院事宜的情況下，徐為的哥哥一直拒絕接納，這也是涉嫌遺棄的。徐為可以在這方面，起訴哥哥。
記者：但據了解，早在2012年，徐為就以履行監(jiān)護責任為由起訴過哥哥徐興，最終敗訴。
劉協和：在國外，家人拒絕接納的患者，由政府負責。在我國，各種條件和制度還沒有完善到這個程度。但只要病人病情穩(wěn)定，醫(yī)院可以送回去。
徐為在住院期間，住院費用都是他自己繳付的，這說明了他是自愿住院，既然有自愿住院，就有自愿出院。“醫(yī)院和律師可以把他送回家，而且這是合法的�！�
記者：劉教授，您是否對《精神衛(wèi)生法》第一案敗訴感到遺憾？
劉協和：這沒有什么遺憾的，這部法律走過了漫長的26年立法路，實施兩年來，我很欣慰，越來越多的專業(yè)人士成為精神病人維權的支持者。
人物
立法推動者劉協和千人喊殺他救回一條命
精神病人暴力犯罪后，一面是需要治療的病人，一面是憤怒的受害者及家屬、公眾的質疑，法律應該保護誰？
劉協和認為，有一種最通常的觀點，甚至是很多專業(yè)人士心里所持的觀點，要在這兩個選擇之間找一個平衡，“但這是大錯特錯。”他說，如果公眾因為懼怕，就將精神病人隔離起來，司法機關迫于輿論壓力，就施以刑罰。這不僅有失法律的公允，也是社會道德和責任的缺失。社會只有先保護好病人，才能更好地保護公眾。“精神病人是弱者，因病犯罪需要的是治療，而不是刑罰。”
1985 年，某地一干部的兒子在飯館里，因一名客人碰到了他的酒瓶，就把對方刺死。劉協和接手這次鑒定后，認為犯罪嫌疑人智力低下，影響了他的行為判斷能力，屬于限定責任能力人。
此案一審開庭時，法院內外都擠滿了旁聽的人，數千人都在喊殺，劉協和當庭宣讀出鑒定結果，法院迫于檢方和群眾的壓力，沒有采納，判處死刑。案子二審到了省高院，在慎重研究了劉協和的鑒定結論后，省高院作出了死緩判決。幾年后，劉協和到當地出差，去監(jiān)獄里了解這個人的服刑情況，管教人員證實其智力確實有問題。劉協和說：“當時我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。”
在劉協和看來，中國精神病學研究依然有很長的路要走，社會對精神疾病的理解，仍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能實現。他說：“專業(yè)人員的素質提升了，設施更好了，社會的意識轉變了，精神病人的處境才會更好。”記者程渝 攝影呂甲